我們的英語教學之路
（一）背景和策略
海鷗出版公司在1973年由新加坡上海書局前經理溫平先生創立，是香港現存最老牌的獨立出版社。多年間一直以「誠則敬業，壹者專注」為宗旨，按照「可以不做，做就要做到最好」的標準，專注於童書及教育出版，並曾獲香港政府嘉獎。
2011年，我們看到在線教育科技日趨成熟，決定憑藉我們教育出版的專業經驗，和多年跟美國教師們建立的信任基礎，分流一群從美國名校回港的資深編輯來開創一個新天地。
當時英語在線教育剛剛起步，每年都有不少新公司搶灘進入市場。在線培訓機構的高管很少來自教育專業，把語言教學看得非常簡單。技術問題之外，他們往往會將精力專注在籌措資金和市場推廣，希望盡快搶到最大的市場份額。
因為有著教育出版的經驗，我們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。我們認為教育行業並無捷徑，如果沒有一套真正有效的大規模教學系統，初期收生越多，教學效果就會越差，很快就會被家長和學生拋棄，只能依靠在資本市場籌措資金繼續營運。投資者的耐性有限，這種運營策略很容易幾年後便遇到彈盡糧絕的困境。
另一方面，即使這種捷徑真能走通，我們的心理障礙也使我們無法踏上這條路。從剛踏入教育出版這一行開始，前輩們就反复叮嚀，不僅要認真做好每一件小事，更必須根據科研做出最有效的產品。因為教材一旦推出市面，即使在香港這樣的彈丸之地，每一個錯誤都足以影響數以十萬計的學生！而且教育和醫療不像其他行業，產品無害就可以大力推廣。這兩個行業的產品只要無效或效力不足，都會把孩子耽誤得很慘，大傷陰騭。
我們從當年留學美國的經驗中，親身了解走出國門必須具備的英語水平，以及能力不足會導致要走的彎路和錯失的良機。 「可以不做，做就要做到最好」是海鷗幾十年來的工作標準。我們今天暢銷的教材系列，最新也有八年歷史，其餘都在二、三十年之間。這也是我們能度過2003年同輩公司相繼結業的危機，並繼續屹立至今的主要原因。我們有充分的信心能做出他人望塵莫及的教學水平。
（二）舉步維艱
但要發展出一個能適應每一個孩子的學習需要，同時又具備成本效益的英語教學系統，實在是遠比想像中艱鉅。
最開始我們的想法十分簡單。既然自己都有成功學習英語的經驗，只要根據第二語言教學的相關科硏成果，制定出完善的教學安排，從美國幫孩子們找一批英語程度較好、受過高等教育的一對一家教，再仔細挑選一套最優秀的教材，不就可以了嗎？
但在現實中，這樣卻是遠遠不夠⋯⋯
首先，第二語言教學是一個非常年輕的領域，1960年代才開始有專業論文面世。不少早期的學者因為缺乏研究資料，僅依靠自身有限的教學經驗提出理論，有如瞎子摸象，各家各派之間有很大的矛盾。加上要長期觀察某種教學法的成效比較困難，缺乏足夠數據進行客觀分析，往往只能帶著個人感情地互相攻訐。傳統教學法由於無人捍衛，更成為嘲笑的對象。
在2000年之後，隨著腦成像技術開始成熟，教育腦神經學（Neuroeducation）專業開始萌芽，相關領域的優質科研逐漸豐富，第二語言教學科研初步走上正軌。但即使到了今天，第二語言教學的研究仍未脫離管中窺豹的階段，疑問遠多於答案。要單靠這些未成體系又經常互相矛盾的科研成果，去製定一套切實有效的教學系統，難處實在太大。
其次，美國雖然很容易找到大量受過高等教育，活潑、親切又耐心的家教, 但是他們只能跟孩子聊天玩樂, 幫助他們跨越心理障礙, 張口說英語。如果要進行系統的第二語言教學, 糾正孩子發音, 語法, 用詞……等各種錯誤, 逐步全面提升孩子聽說讀寫四方面的能力, 這些非專業人士就會一籌莫展。孩子學得再久, 也不會有多少進步, 反而容易養成各種錯誤的習慣。
第二語言教學的難度其實遠比外行人想像中高, 最少要經過兩年的專業培訓, 才有可能取得比較理想的效果。所以全美國五十個州和哥倫比亞特區的教育局，都要求教授 ESL 課程的老師, 必須持有相關專業碩士學位。事實上，一般的小學教師，或者只接受過四至十週短期課程培訓的非專業老師（比如說 TEFL, CELTA 等證書），在我們觀課測試的過程中，絕大多數都表現差強人意，無法合作。
另外，非專業老師一般都不是以教育作為自己的終身職業，在線教英語只是短期跳板，流動性很高。孩子往往沒有機會跟他們建立良好的師生關係，對長遠的教學效果有很大的負面影響。
第三，雖然今天中國市場上充斥著大量跨國公司出版的各種優秀教材，但往往並不適合中國孩子，更沒有一套能充分滿足中國學生階段性的學習需要。
舉例來說，Wonders 是教材出版巨人 McGraw-Hill 公司的一個傑作，更為英語非母語孩子提供完善的支援部件。但這套教材是針對美國 K-6 小學生設計，適用於生活在英語世界，每天都有一個多小時英語課時間的孩子。如果在國內強行採用這套書，必須做好大量的取捨工作，專業 ESL 老師也需耗費巨大的時間心力，非專業老師基本上很難做好。
至於香港、日本和台灣等地的教材，由於其中有大量本地的文化元素，就更不適合其他國家地區的孩子採用。這也是我們不會看到任何一個國家/地區，大規模採用其他地區英語教材的原因。
（三）披荊斬棘
認識到這些困難之後，我們決定從一開始就採取由易到難，逐步攻關的策略。
師資
我們在開業前決定只跟在正規學校有教學經驗的專業 ESL 教師合作，並通過多年跟美國老師建立的關係網絡解決師資問題。雖然正規 ESL 老師表面上費用比非專業外教高昂，而且招聘難度較大。但若考慮到教學效果，以及長期穩定的師資對學生的正面影響，只跟專業老師合作，性價比反而會好很多，同時更能大幅減輕我們教學後勤工作的負擔和壓力。
在專業老師的支援下，我們前期決定不勉強採用不適合的教材，而是由老師為每個學生按實際需要，私人定制課程和製作課件。這樣不僅可以保證每個學生都能以最高的效率學習，更能讓我們積累大量寶貴的第一手經驗，為下一階段的發展做好準備。
前幾年我們絕大部分的學生都是來自精英或國際學校，如香港的聖保羅男女中學，聖保祿書院，喇沙書院，智新書院（英基），南島中學（英基），漢基國際學校……內地的深圳中學，深圳高級中學，深圳外國語學校，南山外國語學校，北京四中，上海星河灣雙語學校，南京外國語學校……學生積極，家長配合，加上專業的老師和私人定制的課程，教學效果十分理想。
教材
隨著學生越來越多，問題便開始逐漸浮現。我們發現專業的老師和私人定制的教學方案，並不能保證所有孩子都有理想的進度，而且不少內地家長對私人訂製課件水平心存疑慮。這種情況下，一套完整的教材系統會更為理想。
我們以幾年間大量成功輔導孩子的寶貴經驗作為基礎，在多名資深外教的參與下，仔細篩選出幾套適合中國孩子不同階段學習需要的教材，力求突破中國外語環境（EFL）的限制，達到英語環境（ESL）的教學效果，幫助中國的孩子從零基礎開始，將英語一直提升到接近美國優秀學生水平
我們主要參考的是美國 homeschool（在家上學）家庭中，追求學習效率並且取得理想效果的家長群體所採用的教材。除了學術能力之外，這些家長對孩子有更多其他方面的追求，所以必須盡力提升教學效率，才有可能為非學術活動騰出足夠的時間。
我們為入門學生選擇了美國本土最受歡迎的分級閱讀教材作為主幹，配合 ESL 教學指引使用。正規老師有專業能力根據個別孩子的需要調整授課內容和進度，足以保證符合每一個學生的獨特需要。
在孩子掌握自主閱讀能力之後，我們便會改用基礎英語寫作教材，通過練習模仿四個領域的十八種文體，讓學生熟練掌握英語寫作的方法和步驟。
孩子一旦掌握了基本的寫作能力，閱讀也會得到很大的提升。我們就可以開始採用跟美國學校同步的閱讀教材，引導學生拓展學術詞彙，增強理解和表達能力，達到接近美國初中學生的讀寫水平。
此外，老師會在適當的時候選用美國優秀學生流行使用的練習冊，包括語法、寫作、閱讀、考試技巧⋯⋯確保孩子在每個方面都完善發展。
在此之後，有需要的孩子就可以開始為升讀海外著名高中/大學做準備，進行學術閱讀、進階語法、高級詞彙、多層次及人文寫作等專精訓練，幫助他們將英語能力提升至足以應付美國精英學校課業的水平。
學術閱讀採用的教材包括科學、文化、歷史、 藝術和文學六個領域的專業文章，歷史文獻和專家評述。這些類別的文章正是 SAT 的出題範圍，除了幫助學生掌握學術英語能力，豐富知識，更讓他們為迎考 SAT 打下良好的基礎。
多層次寫作採用備受美國 homeschool 學生歡迎的寫作教材，進行深入的訓練。引導孩子理清思路，完善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和思維，逐步掌握寫作方法、策略和標準。隨後更會開始教授如何搜尋寫作材料，怎樣適當地應用到文章中，包括怎樣避免抄襲和相關標準。
人文寫作則採用挪威出版的高級英語教材，讓學生系統學習英美歷史、文化、經濟、社會和政治發展，獲取豐富的寫作材料，同時循序漸進地在外教的指導下，按照一流大學的標準，採用適合的文體，寫出結構嚴謹，用詞得體，語法正確的論文。
系統教材大幅降低了家長的疑慮，同時也令他們更直觀地感受到孩子的進步，增強家校互信，顯著提升教學效果。但真正促使我們發展出一套完整的教學系統，卻是親子英語的巨潮。
（四）改變大腦才能真正學成英語
2010年前，中國內地的一群父母由於希望孩子脫離中式英語，開始在網上組織起來，互相學習，共享資源，嘗試利用國外原版的英語視頻、書籍和教材，為孩子提供「原汁原味」的英語教育，稱為「親子英語」。由於切合很多家長對孩子的期望，很快就星火燎原，吸引了大批家長。保守估計也有過百萬家庭參與其中。
到了2017年，一群「親子英語」效果出眾的孩子們，為了尋找更專業的老師，來到拔萃英語，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衝擊。
這些孩子都是天資聰穎，勤奮進取的優秀學生。他們在家長的安排下，通過原版材料，取得以前難以想像的進度，給予我們很大的啟發，並成為我們檢驗科研成果的試金石。最終我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，融合不同領域的科研成果和實戰的成功案例，修正自己對英語教學的認知，建立一套切實有效的教學系統。
其中對我們影響最深的一項科研，是教育腦神經學領軍者之一，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腦行為研究室總監 Lara Boyd ，通過腦功能成像技術, 發現的人類大腦學習關鍵。
在大腦的層面，語言學習有三個不同的階段。第一個階段是通過化學和電子信息，產生短期記憶。如果學生未能進入下一階段，就會陷入學完就忘，忘了再學的死循環。
第二個階段是通過在腦神經元之間建立連接，將短期記憶轉化成長期記憶。滯留在這個階段則是典型的高分低能。知識都知道，但無法正確運用。
第三個階段是大腦的構造發生變化，逐步掌握正確使用積累的語言知識。只有在持續的練習下，使大腦的構造按照新語言知識的使用而改變，才是真正學會。
這項科研形成的框架，就像一個巨大的橋樑一樣，把許多看起來互不相關、不同領域的教育科硏自然地聯繫起來。從孩子怎樣通過平衡車學會騎自行車，應該怎樣為幼年的孩子提供最佳的橄欖球訓練，一直到第二語言教學的指導方式、家庭支援、文化認同等專業科研⋯⋯都能融會貫通，為我們建立教學系統提供寶貴的借鑒和依據。
按照科研成果和實戰的成功案例的經驗，我們從浩如煙海的原版材料中，挑選了一套 Phonics 教材，五十多首兒歌，近百個繪本動畫，兩百多篇分級讀物，十四套橋樑和初章書，四百多本小說，作為給孩子日常接觸英語的推薦材料基礎。
這些材料中，Phonics 教材和兒歌都是專為英語為第二語言孩子製作，特別適合孩子學習語音和掌握基本英語架構。至於繪本動畫、分級讀物、橋樑/初章書及青少年小說，每個部分都是由獲獎/暢銷書組成，深受孩子歡迎和老師推崇。編排上循簡入難，從語速、詞彙、句子架構、內容概念，都是逐步提升。每一個程度都盡量提供多種選擇，以滿足不同喜好。
我們會根據每個學生的階段性學習需要，從中精選最適合的部分，推薦給學生選擇。孩子只要根據自己的喜好，挑選自己最喜歡的幾本，就能夠每天都有30分鐘至1小時的時間，處身剛好適合自己的英語環境中，練習各項英語技能，低壓高效地改變大腦。
語言教學法的全部意義，在於它能把自然環境中緩慢和費力的學習，變得更快速和有效率。
（五）改變大腦才能持續進步
教育腦神經學另一個對我們深有啟發的科研，是《Neuromyths in Education: Prevalence and Predictors of Misconceptions among Teachers》（Dekker et al 2012）對242名專業老師的問卷調查結果。
這項問捲發現，看得越多科普文章的老師，越容易相信未經證實或誤傳的錯誤腦神經科學信息。以下十條信息全部都是錯誤的，不妨看看自己信過幾條:
- 孩子學習有「關鍵期」
- 為幼兒提早加強環境刺激能幫助大腦發育
- 孩子學習是分為左腦優先和右腦優先
- 按照學生的學習風格去調整教學方式能幫助學習
- 運動可以優化大腦，幫助學習
- 人一般只使用大腦10%的容量
- 補充奧米茄了3/6脂肪酸可以幫助孩子大腦發育，提升學習能力
- 到了高中後孩子的大腦就會停止發育
- 天資是遺傳，後天無法改變
- 因某方面發育遲緩導致的學習困難不能通過教育解決。
實際上，類似的問題早已出現在《The seductive allure of neuroscience explanations》（Weisberg et al 2008）這篇科硏中。這種情況絕不限於專業老師，在記者、家長、教學/輔導機構的管理者中也是十分普遍。如果家長和教育工作者不求甚解，抱殘守缺，拒絕接受新知識，在英語教育上花的功夫越多，無辜的孩子反而要付出更慘重的代價。
自從有了教育腦神經學的支援，第二語言教學已經走入循證科學的領域，很可能在下一個10年就會取得革命性的成果。我們必須密切留意這方面的進展，跟隨循證科研成果和實戰經驗，拋棄成見，改變自己的大腦，調整理念和工作方法，並且加強與家長們的溝通，才能持續前進，為孩子們盡到責任。